10个月后 共享单车运维老周回去开摩的了
共享单车陷运维乱象,有运维人员称公司“变着花样扣钱、突然辞退”,第三方外包存在吃空额情况,运维人员流失严重
老周今年51岁,曾经是一名北京摩的司机。2017年4月,随着共享单车大面积铺开,摩的没了生意,他就成了一名共享单车的运维人员。10个月后,他又回去开摩的了。
电动三轮车、非法运营出租车、电瓶车、摩托车等一直是城市交通治理的难题。2018年1月31日,摩拜单车创始人兼总裁胡玮炜,在贵州“2017中国电子商务创新发展峰会”上说:“共享单车投放以后,用户小汽车出行的次数减少了55%,这是我们基于摩拜的用户得出的结论,黑摩的也减少了53%,70%的黑摩的司机改行了。”
在靓丽的数字外表下,2018年春节后,共享单车对运维的裁撤悄然无声地开始了。最近,新京报记者发现,随着共享单车进入后半场,大量运维人员被辞退,其中不少人又捡起了老行当。据一些运维人员介绍,目前共享单车公司普遍采用第三方外包的方式来做运维,克扣工资、突然辞退、吃空额等普遍存在。这也导致了共享单车运维人员大量流失。
上半年很多运维“说不见就不见了”
老周和李伟(化名),在2017年4月前后脚进入ofo成为一名运维。在此之前,他们和一个班组的同事们,有的是摩的司机,有的是餐馆服务员,有的在超市工作,有的已经待业许久,有的一直在打零工。
2014年ofo成立,2015年ofo开始在北大投放2000辆共享单车。2016年4月,摩拜单车在上海上线。从2016年起,共享单车企业开始获得多轮融资,ofo、摩拜单车等迅速成为“独角兽”。
“我们也不懂什么独角兽不独角兽,只要是正规公司,可以好好干,实实在在的工作,不用提心吊胆,就踏实把活干好。”老周老家在河北,为了供养孩子上大学,他一直在大望路地铁口附近做摩的司机,在2017年初,越来越多的白领们从地铁口出来开始扫码骑共享单车,摩的生意日益惨淡。
2017年4月,ofo开始大规模招聘共享单车运维人员。公开报道显示,按照ofo官方披露的每50辆车配备1名线下运维人员计算,ofo需要为全国的150万辆单车招募大约3万名员工。
2017年6月,ofo公司开始面向电动三轮车、电瓶车、摩托车师傅进行共享单车运维人员公开招聘。ofo西南大区负责人周伟国介绍称,ofo在成都的600余名运营人员中近三成都是原来的“同行”。
就从那时起,老周和一些摩的车友开始加入共享单车运维的行列。这成了全国媒体普遍报道的事情,许多人把这种情况解读为“新生行业对旧行业的良性替代”,就像支付宝微信导致了“小偷失业”,共享单车则“消灭了”黑摩的。
然而好景不长。
“原本(运维)收入稳定,我们干得也卖力。尤其我当过兵,办事一是一,二是二。一辆调度车本来装十几辆车, 我都会想办法一次最多搬二十多辆,”老周说,“去年4月一起进去做运维的人,有的是摩的司机,有的在超市工作,有的之前没有工作。2018年春节后基本都走完了,(公司)再招一批新人来干。”
刚刚经历扩招不到3个月,第一次离职潮就来了,老周在第一次离职潮中挺住了,工资也从4000元涨到了5000元。但几个月后,运维的大规模离职潮来临。老周说,“前几个月干得还比较顺利,但突然管理我们的队长,就都被调走了,换了新领导之后,很多人被以各种理由开除、辞退。身边的运维同事,说不见就不见了。”
干了10个月的共享单车运维后,老周离开了运维岗位,回到河北老家重新捡起了老本行:摩的。老周告诉新京报记者,离开的原因是因为“扣钱太多”。
“扣钱理由多种多样 辞退简单粗暴”
“扣钱的理由多种多样,我们文化水平都比较低,有时候贴码贴错了会扣钱,高峰时段要求每个运维人员10分钟之内回复领导的微信,我们在干活经常听不到,也会被批评。”老周告诉记者。
最让老周寒心的是,“辛辛苦苦工作,承诺的夜班费,经过多方扯皮耗时几个月才拿到手。”一直到离开时,公司承诺的夜班费,还没有发到老周手上。
以前是超市搬运工的李伟曾经很满意共享单车运维工作。他和一组同事,靠着6辆三轮车,负责北京华贸桥附近三条路段一千多辆共享单车的调度,6个人从下午4点到晚上11点,不停搬车,一刻都来不及停歇。
在成为一名共享单车运维之前,李伟在京郊一家超市工作,每月3000元工资。做运维之后,每月可以多挣一千块。
他告诉新京报记者,“2017年4月大招了一批人,我们都做得很卖力,我们有的就是力气,靠力气吃饭,挺好。”
2017年夏季那几个月,运维的工作看上去很好。“摩拜的运维是早上9点到晚上10点,160元一天,当日结算,ofo的工作差不多170元一天,第二天上班之前才结账。”曾经在三家共享单车做过兼职运维的张伟(化名)告诉新京报记者,待遇最高的是小蓝单车,做推广260一天,引导路人下载然后缴纳押金然后骑行,“都是临时工,没有什么保障,干一天算一天。”
3个月后,李伟在收到上个月工资之后的当晚被告知,第二天不用去上班,这让李伟很气愤,“协议里写明如果辞职,我们要至少提前一个月报告,但是他们辞退我们,就这么简单粗暴的一句:第二天不用来了。”
在调查中,不少人反映辞退来得很快,而且毫无解释。
“来北京务工,是为了能多挣一点是一点,但(公司)实在太能算计人了。”李伟说,“很多人被大量招聘来,干了十几天就被辞退,以各种理由不发工资。”
李伟举例说,有个同组的同事,在干了29天的时候,只差一天满勤,就不按照整月发工资,而是按天计算。这样收入就少了很多,还要扣掉补助,4000元月薪,满勤奖扣200,房补扣掉400,伙食费扣掉700,“辛辛苦苦一个月,发到手只有2700元。”李伟说。
业内称外包“吃空额”:多报五六个能拿两三万
李伟和几个一起被辞退的同事开始和公司进行劳动仲裁,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合同和ofo一点关系都没有,运维业务被层层转包到各个劳务公司,劳务公司又转包给个人。
让李伟迷茫的是:至今他还无法弄清,管理他和几个同事的队长,和外包公司有没有关系。
“共享单车的运维被层层外包,我们很多人并没有和公司签署协议,没有承诺的保障和加班费。”李伟向新京报记者透露,因为无故被辞退,无故被克扣工资,现在有不少运维人员与外包公司正在进行劳动仲裁。
“和其他区域的运维交流时了解道,外包公司经常会用苛刻条件来变相让运维自动离职,比如说安排运维人员骑着三轮电瓶车去二三十公里外到农村收被遗弃的小黄车,”李伟的同事告诉新京报记者,还有指标完不成任务扣工资,不给应有的补偿,还不交社保,“一旦自己主动离职,就省掉了辞退的费用”。
此外,运维外包还出现了“吃空额”现象。
“基层运营都是一人负责一个区域,包括招聘修车师傅、摆车师傅,均是负责人结算工资,每个月多报五六个师傅就能拿两三万元。”老周的队长向新京报记者透露,“公司不会查,也查不过来。”该外包公司负责人告诉新京报记者,“区域经理只要业绩,象征性巡查一下。”
招不到新人,再加吃空额,在人员流动最大的时候,一个人要做两个运维的工作量,每天从下午4点开始搬车,几乎都得11点以后下班,李伟还记得,2017年的冬天北京零下十度,搬车搬得汗流浃背,风又很大,风一吹,后背都是冰的。
“共享单车败,就败在运维都外包了。”李伟叹了口气,他透露,“有的外包公司为了挣空头的钱,明明10个人的工作量,只招5个人,只给5份工资,吞掉另外5份。为了应付ofo的巡查,有的车本来不应该挪动,也要搬运,在搬运过程中损坏的很多。”
共享单车公司为何要将运维业务外包给第三方呢?有业内人士称,是为了降低成本。
共享单车线下运营的成本,曾被认为是个“无底洞”,运维成本也一直是个谜。高损耗率、高丢失率、高运维成本,都带来了极高的人力成本。比如,ofo造价200元的车辆,单车维护成本就超过车的成本。和摩拜自建厂相比,ofo更易损坏,因此需要派人不断投放车辆弥补丢损、维修损坏车辆等。
近10万辆单车堆放郊区 曾经的维修站消失
2017年9月,北京市下发通知,要求暂停共享自行车新增投放。2018年5月底,北京市交通委表示,“北京市目前(共享单车)的量非常多,但是活跃度不到50%”。北京开始采取减量调控政策,责成相关企业收回长期闲置的冗余车辆和破损车辆。这些回收的车辆去哪了呢?
6月13日,新京报记者来到北京丰台区西六环外王佐镇瓦窑村西侧一个共享单车停放场。停放场占地约40亩。一位村民称,这里停放着近10万辆各种共享单车,“每天都有三轮来码放”。各种黄色、橙色与其他颜色的共享单车静静地停在一起。站在瓦窑村路口,只要问起共享单车,周边村民就指着瓦窑厂位置,称这里是“共享单车坟场”。有村民称,“大部分是锈的,有很多是新的,但日晒雨淋慢慢就不能骑了,真可惜。”
新京报记者随机走访位于北京市望京西站、南十里居路和东风南路附近的共享单车维修点,均发现维修点已撤离。
6月12日中午,新京报记者在位于北京市朝阳区南十里居路附近的ofo维修点看到,由于路面修整,原本堆满千余辆维修车辆的路段,现在只剩零零散散的几十辆共享单车随意摆放,已经不见维修点的“踪迹”,附近居民说曾经有过共享单车维修,后来就不知道是搬走还是撤了。
在距离南十里居路附近的东风南路,曾经也有大量ofo维修车聚集,新京报记者在亮马河南边路段看到和生活垃圾一起堆积在一起的ofo共享单车,灰已经积了很厚,一位过路的市民扫了几辆,没有一辆可以打开,才发现都是坏车。五百米长的路段,断断续续堆积了几百辆“遗弃”的共享单车。
一位居住在附近的居民告诉新京报记者,“这里之前是共享单车的维修点,以前经常能看到排列上百米的共享单车在这里维修,从几个月前,这里的维修点不见了,只留下一堆坏掉的共享单车,慢慢地就和生活垃圾堆在一起。占道也没有人管,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拉走。”
“共享单车的灰已经厚得没法骑了。”一位扫了几辆车都无法打开的市民说,“有种放弃治疗的感觉。”
在望京西站C口东侧的停车场,原本ofo的维修站已经换成了一家共享电动车的维修站,附近开小吃店的店主告诉新京报记者,“ofo共享单车在这里修了一阵子,但是大概三个月前就撤走了。”这些维修点是撤销还是更换地址?新京报记者向ofo公关求证,但截至发稿时尚未得到答复。
资金紧张,多地运维被拖欠工资
仅仅在8个月前,劳务外包公司负责人李鹿(化名)发出的招聘信息还是“急!急!急!招运维师傅”。共享单车一夜之间遍地开花,只要会骑自行车,会使用智能手机,会简单维修自行车,就可以成为一名共享单车运维师傅,上六休一,每月4000多元的收入,让很多原本开摩的、在餐馆、超市工作的务工人员涌入了这个行业。
2018年开始,在招聘网站上,能搜到仍在招聘的运维岗位已经变得很少。一些招聘电话已经关机或是无法拨通。现在李鹿所在的公司发出的招聘信息,已经四个月没有更新过。
李鹿告诉新京报记者,现在运维人员很难招,ofo和摩拜已经很久没有新的招人需求,今年以来的共享单车运维人员,基本是“随来随走”的状态。
2018年6月初,业界传出消息称ofo总部大规模裁员,裁员比例达到50%,且存在继续扩大范围的可能性。随后ofo紧急辟谣。
6月11日,有媒体援引《财新周刊》报道称,一名了解ofo财务情况的人士提供的截至5月中旬的ofo财务数据显示:ofo对供应商欠款12亿元左右,城市运维欠款近3亿元,合计欠款15亿元,押金余额35亿元左右。账面可动用现金不足5亿元。对此,ofo回应称,媒体披露的ofo相关财务数据信息皆为不实信息。
“大量共享单车企业因资金不足或经营不善,自动撤离北京市场,比如去年的酷骑和一步单车。”一位业内人士告诉新京报记者,运维人员的减少,和共享单车活跃度下降有很大的关系,细心的人不难发现北京市不少地方的共享单车车座上的灰越来越厚,共享单车企业爆出资金危机,最先裁减的就是运维成本。
其实从2017年5月开始,全国多地就陆续爆出ofo运维拖欠工资的事件。
2017年5月,湖北电视台报道,武汉大学十几名学生兼职做ofo的校园管理员,每天可获得120元报酬。与第三方公司单周结算,但4月一直没有发放薪水。ofo称这是第三方的问题,而第三方则表示,无法发放薪水的原因是ofo并未与之结算。南京也出现了运维工资被拖欠的报道。
目前,李伟在一家小型共享单车企业继续做运维,他说:“现在至少是和公司直接签合同,不是第三方外包,各种福利都有,比以前稳定。”
老周则在回到老家后,偷偷又去开摩的了,同时他也在物色其他工作机会,“北京的活,不好干啊。”他告诉记者。(图片/新京报记者 任娇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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